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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最后一班地铁

那天发生这宗惨事的时候,我正在欧洲旅行,因为网络不方便,自媒体文章由内子帮忙发布,那一天我让她分享一篇我的朋友海涛(新京报媒体人)写的《惠新西街站,继续迎来送往》,都制作好了,但临发布的一刻,还是给换了下来,就是怕,那一篇有内涵的文章,在最近的大日子里触了霉头,给微天下招致不必要麻烦。

但好文章终究是无法回避的,仍旧是《新京报》,今天刊出了这篇《潘小梅的最后一班地铁》。

这是一篇令人唏嘘的报道,它很平实,但却通过这个意外事件,剪影了一个来自小地方的小人物,在北京这个大都会里惨淡的人生,她小学5年级就辍学,她16岁就离开家,辗转天津、北京,种过菜、干过服务员、手机销售员,她结婚了,她离婚了,她住在天通苑,她一天花三个小时以上奔波在上班的路上,她每天下班的时候都不得不给自拍一下,将自己的工作场景发给老板,以证明自己没有早退,她说她好累心好凉想回家......最后,她挂在了地铁上。

地体站里依旧车来车往,人来人往,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。

这篇文章其实没有写出什么特别的东西,没有内幕,没有花边,甚至也没有特别的悲痛悲惨,而它之所以是好文章,是因为它有共鸣,她的人生,就是很多人的人生,她的不幸福,就是很多人的不幸福。是生老病死苦与无奈,是人生与梦想的幻灭。

by信海光微天下

站在惠新西街南口换乘站楼梯的最高点,很快能察觉,车站是个“十字形”结构,乘客们在十字中央上下楼梯,步履匆匆,穿梭于地铁5号线和10号线之间。

930.47万,北京地铁在其官方微博上公布了11月6日这天14条线路的客运总量。这个数字突破了近期纪录,比前一天多出了37万。

11月6日19时许,33岁的潘小梅,在归家途中挤入惠新西街南口的5号线地铁,被卡在列车门与屏蔽门之间。列车开动,她被挤压掉落轨道内身亡。

这是一条普通的回家路。如果没有这次意外,潘小梅会回到天通苑家中,出门摆地摊。也许过不了多久,她会像自己所说的那样,带着北京的记忆,回到河北老家,抚养儿子长大。

公主坟的手机销售员

11月6日,对潘小梅来说,原本是值得庆祝的一天。

这一天,她卖出了6部手机。一部能提成50元。

潘小梅工整地把6部手机的序列号写在一个黑色本子里,这是她的习惯。对比前几天4台的销售量,还算不错。

下班前一刻,潘小梅通常会站在柜台前,举起手机自拍一下,将自己的工作场景发给老板,证明她没有早退。

隔壁柜台的同事林风(化名)开玩笑:“你这样有啥意思,还不如不干了,老板都不相信你。”潘小梅笑笑,不说话。

辞工并不容易。她跟父亲说过,这份工作来之不易。

半年前,她进入这家手机卖场工作,每月底薪3000元 提成,最高能到7000元。

她小学5年级就辍学了,1997年跟着父亲离开河北平泉老家,辗转天津、北京,种过菜、干过服务员。因为开朗伶俐、口才也不错,最终做起了手机销售员。

前后算起来,这行她干了至少10年,公主坟的这家已经是她第三个东家了。比起此前在中央电视塔、五棵松的工作,这家店老板对她印象不错,“老板说我人缘儿好,业绩也相当不错。”她把这评价告诉了父亲潘国清。

6日晚上6点左右,天色渐暗,潘小梅脱下背后印有“中国移动4GLTE”的白色带帽套头卫衣,朝不远处的公主坟地铁站走去。

茅兰沟的女儿

大约40分钟,她能到达换乘站——惠新西街南口站。

如果不出意外,再坐20多分钟的5号线,她能抵达位于天通苑的家。

所谓家,不过是分租房中的一个隔间,每月房租400元。

天通苑这个北京最大的经济适用房集中区,是潘小梅能找到的理想居住地——有地铁、能群租。

几年前,潘国清曾去女儿的住处看过:不足6平米,一张床几乎挤占了所有空间,角落里堆着电饭锅和电磁炉。

“还不及这房里炕头这么大。”11月14日,坐在河北平泉茅兰沟乡的平房里,潘国清比划着。

茅兰沟地处偏僻,从这里要翻越几座土黄色的“梁子”(山丘),才能到达25公里外的平泉县城。

房子是潘小梅10年前凑钱给家里盖的,那时她每月攒着工资把钱寄回来,自己的生活费不够,就向朋友借。

潘小梅一年最多回老家两三次,潘国清的卧室里,挂着一张和女儿在天安门的合照:那是多年前的夏天,她穿着蓝色裙子,搭配灰蓝色的马甲,黑色靴子延伸到小腿,靴子上有细碎、小小的亮片。左边胳膊挎着父亲,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。“她从小就爱美,上小学时,兜里要是有个十块八块,就会攥着钱到小镇的照相馆里拍照。”

女儿长大了,自己也成了母亲,说起在外打工的不容易,潘小梅的妈妈总是掉泪:“小梅每天连菜都舍不得买,吃饭总是对付。”

这两年,潘小梅工资涨了,居住环境却没改善。“她要抚养7岁的儿子”,潘国清说。

天通苑的单身母亲

大约一年半前,因为感情不和,潘小梅和丈夫离婚了。

过了半年,她才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,还说要独自抚养孩子。父母几次劝她,为了孩子与前夫复婚吧,她每次都倔强地回绝,“要复婚还不如要我死。”

在好友王小伟看来,这位单身母亲已经适应了北漂生活,她至少没抱怨过(生活)。

王小伟记得,去年,潘小梅在朋友圈里上传了一张儿子的生日照:房子有些简陋,沙发很破旧,小饭桌上摆着四盘菜和一个蛋糕。潘小梅和儿子以及姐姐潘小华围坐,笑得开心。

但王小伟看得心酸,“我觉得她在北京过得并不开心”。

潘小梅把抱怨留在了QQ空间里。

“真的不想出去奋斗了,我累了,可是为什么这都做不到,一个人在外面,住着一间小屋怕了,特别冬天冷的,心都凉了。”去年10月,她写道。

心凉了。儿子并不在身边。他留在老家,由姥姥、姥爷照料。潘小梅则寄回每月的吃穿用度。

7岁的儿子成了潘小梅唯一的动力,她在QQ空间里鼓励自己,“孩子看见我走眼泪就下来了,我心真难受啊,为了孩子我也得努力,好好干。”

努力,好好干。QQ空间,一位朋友称赞潘小梅,“她是个很要强的女人。”

11月6日,在前往惠新西街南口换乘站时,潘小梅想必脚步匆匆。父亲潘国清说,她下班总是着急赶回天通苑。晚饭过后,女儿会在附近的天桥上摆上两小时的地摊,卖一些淘宝上批发的袜子、发卡之类的小物件儿。

地摊摆得并不顺利,潘小梅曾对父亲描述过几次被城管追赶的情形,“包袱一卷,撒开腿就跑。还笑着跟我说幸亏没追上。”潘国清回忆。

事发前一晚,她往平泉老家拨了最后一个电话。靠在炕头的儿子一把抓过电话,清脆地叫了妈妈。

“你要听话,要好好学习。”潘小梅嘱咐儿子。

惠新西街的乘客

11月6日晚,再熟悉不过的回家的路。在惠新西街南口站台等车的潘小梅,成了地铁里的百万分之一——这一天,北京地铁5号线的客运量是98.96万。

差不多这个时候,在中关村一家网络公司上班的刘俊也踏上归家的旅程,同样要到惠新西街南口换乘5号线。

刘俊记得,同往常相比,当时换乘站涌入的乘客量并没有特别大的变化。他就站在113号门的南侧,屏蔽门前的队伍已经排了起来,约有三四米长。

当开往天通苑北方向的列车驶来,人群开始向站门“压缩”,继而朝车厢里涌,轮到刘俊时,车厢已被挤得满满当当,他放弃了挤进去的想法,站在前门处,准备等候下一辆列车。

与此同时,身着绿色衣服的潘小梅,也被裹挟在人群中,努力试图从113号门挤进车厢。

这是18时57分左右,车门关闭的一瞬,忙乱和尖叫的声音开始在站台上响起,突然有乘客开始猛烈拍打刘俊旁边的屏蔽门,啪啪作响。

在刘俊的回忆里,仅仅是几秒钟,列车继续向前行使,但反常的是有六七次“哐、哐”的猛烈撞击声,人群瞬间从屏蔽门周围弹开,“像是有人用手臂用力拍打着屏蔽门。”刘俊回忆。他也才反应过来,有人被挤在了屏蔽门和车门之间。

一切都来不及了。

与此同时,列车突然在黑暗的隧道里停了下来,挤在列车前部车厢的安娜(化名),看见有人急匆匆向自己的方向挤来,直奔列车长的位置。“有人掉下去了。”这人喊道。

被挤在屏蔽门和车门之间,而后掉进地铁轨道里的人是潘小梅。

潘国清和妻子从河北平泉县赶到北京,已是11月7日凌晨两点。

有地铁的工作人员向他描述,潘小梅被救出送往医院时,脑袋右边已经被挤得凹陷,左边的胸腔也塌陷了。

在中日友好医院,潘小梅停止了呼吸。

回家

潘国清拿到了女儿的钱包,灰黄格的花纹,像天桥地摊上兜售的大牌仿品,里面夹着130多块钱。

女儿生前的最后一年,潘小梅曾频频跟家人、朋友提到“回家”。

这个念头不是第一次产生。她之前曾回老家待过一段时间,但因为觉得挣钱少,又回到北京。

最近这个念头强烈了,十一假期结束后,潘小梅和同事调休,回了趟平泉老家,帮家里剥了5亩地的玉米棒子。

这期间,她对父亲说,再干段时间,明年就离开北京,在县城找个每月两三千元的工作,租个房子,带着儿子在平泉上小学。

假期还未结束,卖场电话来催,潘小梅只能匆匆返京。北漂这么多年,她很少请假。

十天后,潘国清带着小梅的骨灰回家了。

她被葬在老家玉米地中一小块平地里,没有墓碑。

潘国清说,7岁的孙子参加了母亲的葬礼。他似乎还不太明白死亡的含义。

他以为,母亲只是像以前一样,不过是暂时的离开。隔段时间,她会像往常一样,回到他的身边。

潘小梅发生事故的两天后,地铁惠新西街南口站台,损坏的113号门已经被修复,并于11月8日头班车投入运行。高峰期,汹涌的人流还在继续。这道屏蔽门附近,没有留下什么痕迹。

新京报记者 朱柳笛 实习生 王蕴懿 李想 河北承德、北京报道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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信海光

信海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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专栏作者,媒体评论员,社论撰稿人,一个深爱中国的媒体人,时事、财经,专栏及作品见《新京报》、《21世纪经济报道》、《经观》、《晶报》、英国金融时报FT中文网、美国时代周刊网、《globaltimes》等......联系、稿件等事请电子邮件:gooooo@gmail.com(常用邮箱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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